最近開始幫朋友【微信號:芥藍杏仁】寫旅遊類的稿子,
剛好藉機把我之前為了吳國所做的走訪考察做一個整理。
我以前發過一篇文章:【另类追星】吴国粉追星行程推荐
自此以後估計會依照這份清單寫遊記,
如果有小伙伴希望我寫哪個地方的遊記,也歡迎私下跟我提出喔~
【帝國丈量計畫】1. 在梅花深深處
每個人開始一段旅程,都有一個理由,無論是行萬里路,還是說走就走。
總有一股動力,一份衝勁,在骨子裡、在血液裡、在踏出去的那一步裡。
「追尋」是我走出去的原力。
畢竟,當你迷上了已經蓋棺論定的「歷史人物」,醉心於已經灰飛湮滅的「傾落朝代」,你只能走。
你只能走,走訪故地河山,走那些他們曾經走過的路。
你只能走,才能跨越1800年的時空,盡可能、盡可能,更接近一點點、一點點……
從2010年起,著迷於三國時期的孫吳,著迷孫權,著迷《三國志吳書》裡記錄的每一個名字,這趟至今還未結束的旅程,走了好多年。
不是一個景點,不只一個終點。
腳步是線,目的地是點,我試圖親身走出一個面。
一個曾經存在的,帝國的輪廓。
旅途首站直取核心。
我來到南京。
公元212年。孫權於此建都,都名為「建業」。
紫髯碧眼的青年,在長江之濱,建了孫吳的業。
坐在從上海往南京的高鐵上,我在燈火疏離的黑夜裡溯江,彷彿陷入時光的逆流。
我像是個偷偷拜訪的傾慕者,披著跟黑夜一樣深沈的斗篷,小心翼翼。
這裡已經不是南京,而是六朝的起點。她彷彿已經睡了,卻還是留給我一夜繁華,彷彿等門的夜燈。
夜幕中,朦朧地發光。
隔天我趕了大早,趕去鐘山謁陵。
孫權,三國戲文裡的一個名字,一度讓曹操想認作兒子,年僅18歲就接掌江東基業的帝王,縱橫千里,精彩一生,最後在這裡,眠於塵土。
很多人不知道,孫權墓就挨在明孝陵邊上,藏在梅花深深處。
明孝陵的入山處就是梅花山,顧名思義,放眼望去,全是梅樹。
我是來自水泥鄉下的憨者,在神聖的山裡走失了方向,問了好幾個散步的老先生老太太,驀然柳暗花明,忽地穿過一片樹叢,竟發現明孝陵的神道就橫在眼前。
常常出現在宣傳片裡的神獸酣態可掬,兩兩成對,沁染著遊人的眉眼。神道路上,三個二十出頭的軟妹子嘻嘻哈哈地與我擦身而過,我聽見其中一人笑語嫣然:「我的朱元璋,我來了~」
我心裡一軟,恍惚間呢喃,我的孫權,你在哪兒呢?
為什麼明孝陵的神道是彎曲的?
一說他要暗合北斗七星的佈陣,二說,因為半路上躺著孫權。
這幾乎可以構成我衝來南京唯一的理由。
孫權墓紀念址就在明孝陵神道邊一個岔出去的荒寂小路上,沒有明顯的路標,只有一個掩藏在梅樹下的紀念碑。
也許初春的時候,粉色的梅,會落在他的頭上。
後人在明孝陵神道邊上闢了一方小空間給他,立了個像,砌了個紀念館,聊以為憶。
這像極了後人對雖孫權的解讀——窩在東南一隅自得其樂的山寨王;跟所謂的正統皇帝比起來。
紀念館並不大,盡可能簡潔地描述了孫權的一生,可惜的是,還是有不少資料典出《三國演義》,而非正史的《三國志》。但換個角度想,歷史是人為的,孫權真正的模樣,又有誰可以說得清?又有誰在乎呢?展館內清清冷冷,定睛一看,竟只有我一個遊客。
其實這個紀念址並非真正等於孫權墓的位置,但有時人們需要的並非真正的存在,而是一個緬懷的依據。
走出紀念館,我望著館前孫權像的背影發了會兒呆。隨即帶著迷妹亢奮的情緒,我把這尊狀似睥睨又有些呆茫的石像,360度繞著拍了一圈。
——然後,我跪下了。
大清亡了一百年,我竟然還如此封建迂腐,仍舊忍不住對一尊造假的石像下跪。
我的下跪引來側目,有個路過的老爺爺大笑問我是不是姓孫?
我笑著回答,不是。
我只是隔著遙遠的時空凝視著他,試圖用自己的步伐,丈量他的霸業。
謁陵是一個起點。
而我將要去拜訪一個「終點」。
離開龍磐鐘山,前往虎踞石頭城。
西元前333年,楚王首建石頭城。
然後是孫權,作此城為軍事據點。
接著是六朝繁華,明朝初開,太平烽火,民國迭宕。
石頭城是南京的起點,作為一種人類生存的記印,他在秦淮河入江口上拔地而起。
然後,多少年歲。
剛是五點左右,夕陽像個蛋黃酥一樣,澄紅而渾圓地掛在不遠處的秦淮河上。這裡是一個安靜的公園,望公園裡走了不到五分鐘,拐過一叢茂密的樹林,我無意間回頭——
石頭城。
一片渚紅色的,斑駁的,巨大的,綿延的城牆,赫然立在我的身後,就像連眼睛也不能眨的衛兵,無人換班,安靜地矗立,直到與天地同化。
其實根據近代考古,這座石頭城是明城牆的一部份,甚至仔細查看牆磚,都還烙著當初造磚者的名字,聽得見工人操勞的悲鳴。
真正的六朝石頭城,乃至楚王石頭城,都已傾頹在江水洪流中。包括牆面上那隱隱約約,形似鬼臉的痕跡與傳說,也只是被寄託了後人的想像。
但即便鬼臉是死的,城牆確實是活的,帶著文化上的意義,布滿時光的痕跡,夯土與磚交互雜揉,支撐屹立了兩千年。
他或許傾軋,或許殘破,或許被不斷翻修,或許再也起不了防禦的作用,但他依舊活著,依舊是如今南京市民生活的部分,彷彿他的歷史意含已經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那個符號。
一種生存的符號。
我從清涼門爬上城牆,眺著遠方。眼下是極富生氣的水泥叢林,但我自動想像曾經,無名的士兵在城牆上巡首,他看見的是的燈影初上的秦淮河,看見的是二水雙分的白鷺洲。
劉禹錫《西塞山懷古》寫道:
「王濬樓船下益州,金陵王氣黯然收。
千尋鐵鎖沉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頭。」
詩人感懷國滅的悽涼,在孫權立基建業的五十年後,司馬炎的戰船從三峽出江,擊破孫吳的防線。
江東少年胸壑裡的宏圖,自此化作史書筆下的三家歸晉。
「石頭城」在孫吳時期作為保家衛國的壁壘,在文人墨客的心中,卻成為這個帝國的代詞,無聲吟唱輓歌。
也許劉禹錫跟我一樣,也是吳國粉。他還有一首詩,確真就叫《石頭城》:
「山圍故國周遭在,潮打空城寂寞回。
淮水東邊舊時月,深夜還過女牆來。」
我站在城頭,恍惚間吟起這首詩。一個激靈,抬頭發現月色已在天際彌漫。
夕陽西斜了,沿著秦淮兩岸,像是一個素裝的少女漸漸抹上胭脂,燈火一盞盞亮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