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帆


“听说你老家那儿产美人儿呢。”

甘宁酒盏停在唇边,斜睨着身旁已三分醺然的苏飞。 

“总觉得,兴霸你的媳妇应该是个美人儿吧。”

苏飞笑着。却不是轻挑的笑容,而是男人对男人的羡慕……外加不能避免的嫉妒。

甘宁没有回话。 

甲板随着小波轻摇,甘宁却很喜欢这种感觉,跟厚实平稳的平地相比,他感到这种带着些飘荡的环境更加适合他。

他明白自己从来不是安分的人。在老家益州巴郡,他打小就是纨裤子弟。甘姓在蜀地是大族,他阿父在乡里也是个有名望的人,家里出了他这一个不孝子,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? 

跟父亲聘来的夫子学齐写字算术之后,甘宁的记忆就剩下率领一票同年纪的孩子为祸邻里。他从不去管父亲事后用了什么方法帮他收烂摊,他只记得当孩子王的童年一呼百应,横行街市,以至于他再也无法忍受屈就于人。

十五岁那年,靠着父亲的关系,甘宁做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计掾,是个管上计的小差。甘宁不管这官究竟是何意义,只觉得自己威风极了,被不成熟的义气冲昏了头,暗中收富济贫,打乱了地方税收。

他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这样风光下去。 

“你今天难得很安静呢,这么不想提媳妇的事?” 

苏飞的提问打断了甘宁的回忆。 

“她的确是个美人儿。”甘宁躺了下来,皎洁的月色如同最高贵的锦被贴身而上。他笑得满不在乎,像腰际的脆铃那样轻灵,“曾经为了讨她欢心,我认真仕途,爬到不小的官职,谁知道最终还是闯了祸,家里被抄了以后,她一怒之下就把我给休了,回娘家去了。”

突然听到这番震撼的消息,苏飞意外地没有惊讶之色,反倒一脸淡漠。

他抬头,望着甘宁船上以上好蜀锦制成的船帆,在夜里仍旧缤纷华灿,苏飞说道:“我就知道。这世上有哪个疯子会用贵族才买得起的蜀锦制船帆?他若不是脑子坏了,就是他娘的太有钱了。” 

甘宁哈哈大笑,好像苏飞在聊的都是别人的笑话。

“说来惭愧,那些都是我媳妇的嫁妆,我离开家乡时已是家无余财了。”

“别这么说,你还有个儿子。”苏飞替甘宁斟了一杯酒,“瓌儿是个好孩子,他很崇拜你。” 

“是的,所以我要走了。” 

甘宁翻身而起,今晚他头一回与苏飞四目相接,这才发现对方一张粗悍的黑脸此时为酒气胀得发红。 

“兴霸,你走吧,你不属于这里。”

“元风……”

“江东好啊。”苏飞打断甘宁的话语,提起酒盏,笑容有些促狭,“听说那儿美人儿也多,再给瓌儿找个阿母吧!” 

“你以为老子为什么去江东!”甘宁啐了一声,接着与苏飞互敬一杯酒,这才正色说道,“瓌儿若是要阿母,当初就不会吵着要跟我离家了。瓌儿跟着我,可不是看他老子一辈子窝在这鬼地方受气!”

“府君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提起黄祖,苏飞的口气带着一些歉然,“也许是年纪大了,他不得不多考虑自己的儿子。” 

“哼!他还真是有一个好儿子!”

甘宁不以为然。 

黄祖的儿子黄射是个标准的公子,虽然没有打仗作战的才能,却乐学荆州牧刘表礼贤下士,款待名流。甘宁本来一开始很欣赏这位少主,但他的父亲黄祖却担心自己的孩子霸气不足,将来无法压制军中一个比一个剽悍的猛夫。 

所以浑身带着张狂之气的甘宁,很自然成了黄祖忌惮的对象,迟迟不肯给他过多兵权,好像甘宁成天想着反叛一样。 

有时候,背叛是被逼出来的。

甘宁散尽家财离乡时,确实想过直下江东,会会传说中年轻有为的孙仲谋,但半途为刘表收容,发与黄祖,甘宁倒也觉得不坏。

如今他已经不是小时后胡作非为的坏孩子了,也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芝麻小官。现在的他非常明白,自己的无知造成多大的苦果,造成他今日离乡背井,寄人篱下的窘况。

甘宁认真想过在黄祖手下干一番成绩,落户荆州,给瓌儿过好日子,怎知黄祖如此待他不仁,就不能怪他甘宁不义。 

再次觑了一眼沉默望向江面的苏飞,甘宁觉得留在荆州的这段时间毕竟还有收获。 

人生在世,所求不过知己。苏飞是个很好的知己,可惜天明时他们就将分道扬镳。

讽刺的是,这个局面是苏飞一手促成的。苏飞看穿甘宁的憋屈,于是主动上表黄祖,荐甘宁为邾县长。

邾县远离江夏郡治安陆,正中黄祖下怀;邾县也临近孙氏扬州,正中甘宁下怀。

苏飞下了一手妙棋。也是死棋。他明白甘宁一去就不会回来,即便回来身后也将跟着孙氏大军兵临城下。 

“元风,你真的不一起走吗?”

甘宁开口之后才醒悟自己真是白问。苏飞凝视着这片浩浩江水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
“府君毕竟待我有恩,苏飞不可不义于他。”苏飞看似洒脱笑着,指着江水上碎成一片的月影,叹道,“江夏的水月风光已经足够美了,我可消受不起江东春暖的温柔乡。”

“你一定要讲得像老子要去寻欢吗?”甘宁恨恨推了苏飞一把,既而听到他纵情的笑声。 

“兴霸,你从夷陵出峡的时候,是什么模样,再说一次给我听吧。” 

“江水为刃、山风为枪,劈开了纵谷、刺穿了苍空!老子的船顺锋而出,千重山,万里月,全被江波抛在脑后!老子的目标,就在太阳升起的东方!” 

“痛快!痛快!”苏飞抚掌为欢,十足醉态,脱口的话却最真情。 

“兴霸,一路顺风。我苏飞,定会在这里恭候大驾。”

“我欠人的一定会还,元风,等着我带大礼来找你吧。”

语毕,又进一杯酒。 

甘宁不知何时沉沉睡去,江风将他揉进了梦寐,舒坦地像是三年前那一天乘舟飞越巫山峡口。 

翌日一早,甲板上已经没了苏飞的身影,连昨一同畅饮的酒具,也被收到干干净净。 

这大概就是好的道别吧,甘宁想。

兀自在船头端坐着,初升的朝阳扑在脸上,令他浑身发汗,更令他看不清江面上眩丽乱目的金光。 

童仆自身后而来,报告万事具备,就待他下令开船。

甘宁先问了问瓌儿。僮仆表示少主早就在自己的船上等不耐烦了。

哼,小鬼,跟自己年轻时太他妈像了,就只知道胡吵。

他根本不知道他阿父去一趟江东有多困难──困难到也许要偿命。

甘宁笑了。

“走吧,扬帆。” 

亮丽的锦帆股满了风,跟金光熠熠的江水相互掩映着。 

甘宁翻身步回船舱,只闻铃声清越,顺风吹向阳光灿烂的江东。



(完)

 

p.s. 
1. 是「甘寧+蘇飛」,不是「甘寧×蘇飛」喔,當然如果你想如此解讀也可以(?)
2. 蘇飛,字元風,原創設定。 
3. 甘寧不是水賊,不是流氓,重要的事情說三遍。
4. 興霸,一路順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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