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甘凌】【三國無雙】天日將明(5)

 天日將明()()()(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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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抚过妹妹,在家躺了两天当宅男之后,凌公绩的日子仍旧没有什么改变。

改变的,只有不再做梦而已。

本来以为这将会是一个飞越性的发展,值得庆贺,但意外地,一切却简单地好像只是气候逢秋,一片叶子掉在地上罢了。

于是他直到现在才懂,不管会不会做梦,自己都是那个每天穷于应付火爆高中生的数学老师,人生在本质上,全然没有什么惊天破浪的变化。

他毕竟是凌公绩,不是凌统。

真傻,一个简单的现实,陆伯言耳提面命,提醒了他十年。

看看手表,还有五分钟就放学了,凌公绩拾起自己的东西,从办公室往教学楼的某间教室走去。

到达的时候恰好铃响,他隔着玻璃窗看着那个老朋友摘下眼镜,试着对已经忍不住要冲出门的学生交代课后作业。

很难得可以看到陆伯言一脸无奈的表情,凌公绩倚在走廊上,突然觉得心情很好。

“啊、是公鸡老师!你要找陆老师吗?”

凌公绩回神,一个女学生笑得格外灿烂,在他还没来得及应声前,已经返回教室中替他找人。随即,正在整理课本的好朋友抬起头来,微微露出讶异的神情。

“老师下课后要一起去约会吗?”女学生依旧笑嘻嘻的,神色却十足八卦。

“……约会?”凌公绩皱皱眉头,数度对于搞不懂现在小孩的用字措词感到头疼。

“你不是来等陆老师下课吗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那不就是约会?!哗────!!”

女学生非常肯定地下了结论,诡异的是其他的女学生竟然开始尖叫。凌公绩瞬间不知道应该纠正她们的语汇逻辑有问题,还是先询问究竟有什么好尖叫?

“好了,真的这么闲的话,干脆跟老师们去图书馆改作业吧?”

陆伯言笑着走出教室,仿佛对于这些没头没尾的对话已经非常习惯。

“咦?老师要一起去图书馆?”女学生们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。

“当然啊!你们放学了,老师却还有很多事要做呢!”陆伯言依旧是非常温柔的微笑。

“怎么这么无聊啊?”

“等一下!图书馆不是也很有戏吗!”

“对喔!图书馆耶!好刺激!”

女学生们又不知道开始兴奋些什么,自顾着交头接耳起来。凌公绩半句都听不懂,也没有什么兴趣追问,向多年好友使个眼色,对方已经瞬间明白他的意思。

“好了好了,我跟公鸡老师要去图书馆了,你们回家小心一点!”

陆伯言跟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学生们挥挥手,神态自若地携同好友远离现场。

待行出校门,想起那些女学生发红的脸蛋,凌公绩才忍不住揶揄道:“你依然很受学生欢迎嘛!”

“公绩,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在开心什么。”陆伯言瞅了身边的人一眼,心知肚明他并没有探究的意思,于是也无意说明,话锋一转问道,“对了,你特地跑来找我有事吗?”

凌公绩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,于是回问道:“还记得我之前去买的彩票吗?”

“嗯、怎么?”

“中了喔!两千块。”

陆伯言毫不掩饰地笑了。

根本就亏大了嘛;或说,运气都耗去别的地方了吧。

“怎么!两千块也是钱呀!”凌公绩不满地啧了一声。

“──是是是,所以呢?”陆伯言忍着一直抽动的脸皮。

“我请你去喝酒。”

“嗯?”陆伯言斜过一眼,心里想着:这句话的本义应该是“陪我去喝酒”吧!

凌公绩望着对方有些困扰的表情,问着:“你有事?”

陆伯言轻轻叹口气:“尚香没有说吗?今天我要陪她吃晚餐。”

“你餐厅已经订了吗?”

“还没。”

凌公绩点点头,二话不说已经拿出手机发消息。

陆伯言诧异地看着好朋友强硬替自己取消了跟女朋友的约会,唇稍逐渐浮现一抹了然。

“尚香怎么说?惹火她的话,倒楣的可是我。”

收回手机,凌公绩疑惑答道:“她根本没生气,我说要『出借』你,她竟然开心得要命!”

陆伯言再度笑了:“既然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,我就只好舍命陪君子啦!”

“我拜托你可不可不要这么噁心!”凌公绩厌恶地瞪了好友一眼,这两个人发狗粮可不可以不用这么勤快?

“那你要请我去哪喝酒?”陆伯言避开话题,或说非常技巧性地找回主题。

“嗯,上次听其他老师说,有家新店挺不错,我们就去那吧?”

“喔?什么名字?”

“──一口问天。”

 

 

究竟是什么酒吧会把名字会取得这么奇怪?干脆叫不醉不归还直接了当一点!

带着几分好奇的心绪,两人来到了这家坐落在宁静住宅区中的店面。

酒吧本身位在地下室,小小的入口连个醒目的广告招牌也没有,仅在入口处竖了个手写菜单的立牌,要不是有熟客口耳推荐,平常人可能经过都不会发现。

时间刚过六点半,酒吧才刚刚开张。两人前后走下楼梯时,凌公绩注意到入口上挂着一串叮铃轻响的铜铃。

楼梯被设计师改换成了古朴盎然的木梯,不知道上哪找来的旧木头,踩上去竟然还会唧唧作响。

“公绩,这是什么鬼地方,我觉得很像黑店。”陆伯言苦笑说道。

凌公绩自然也察觉到了这家酒吧的独特之处。

下楼走到尽头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百平方米大小的空间,被纸门与屏风划分成许多半开放式的卡座隔间,隔间里垂吊一盏几乎要贴近桌面的圆形纸灯,四周的墙壁则设计成书架,摆满了古今中外各色不一的书籍,是可随意供客人阅览。

“这里老板的品味 ……还真独特。”说不出是好还是坏,但至少非常耳目一新,凌公绩客观说道,“不过老板好像很喜欢看书,整片墙壁都是书柜,听说客人也可以把家里不要的旧书送过来。”

陆伯言点点头:“这个老板该不会跟你爸一样,是个疯狂历史迷吧?一间酒吧,搞得像红尘客栈。”

两个人评论间,已经随便捡了处角落入坐。摊开菜单,倒是一目了然,是些一般酒吧中常见的菜色,除了卖酒、轻饮,也有提供简单的西式餐点。

随意点了几道开胃小菜与酒饮,在等待送餐时,两人开始猜测这家餐厅老板的面目。

“我看肯定不只一个人,古意的装潢,西式的供餐,总觉得很矛盾。”陆伯言断言道。

“我倒是满想知道这家店的设计师脑子里都在装什么。”凌公绩四处打量着。

毕竟是设计师的儿子,多少有些概念。空间布置创意十足,却不十分成熟,然而作风大胆又不失细腻之处,凡举菜单的设计、屏风与纸灯的花纹等,可见一斑。

水果起司、切肉肠跟两杯酒很快就送上了。

时间还早,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。店员也不多,酒保悠闲擦拭杯子,两个一看就知道是打工的女学生自顾凑在柜台边聊悄悄话,距离稍远,只听见私语窃窃,衬着时空错置的装潢,一瞬间竟让人感到恍恍惚惚。

“说吧,你有什么心事?已经不再做梦了吧。”

陆伯言的声音,永远都这么清醒,那么清澈。

凌公绩凝起神。

对桌的友人,眉清目朗,正襟而坐,总是游刃有余的神色,透彻又清醒的目光。 

──很像,真是像极了。

凌公绩蓦地一笑。

温和,潇洒,又仿佛带着些傲然的笑意。

“……公绩?”

“是,我是凌公绩,你是陆伯言。”

陆伯言微微皱起眉头,试着猜想这位朋友今天又犯了什么心结。

陆伯言很清楚,因为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,真的很久很久了。

凌公绩的笑,惯于漾着一抹不在乎,却鲜少真正释怀过。他的心里,总是压着太多心事,总是想用最洒脱的态度去面对现实,却又陷得最不可自拔,比任何人还要都执着。

所以,他才会一直困在前世今生的浮虚之中,一眼十年,至今才幡然醒悟,那些梦境,是一瞬千年。

“你,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?”凌公绩观察着陆伯言沉思的神情,问道,“即使,你也都记得身为陆逊的过去?”

陆伯言微微一怔,随即敛下目光。

曾经,在已然斑驳的梦中,陆逊凝望着凌统,江东春暖,花开争妍。

“公绩,我说过很多次,那些都只是梦,过去的,已经都结束了,我们跟他们,是不同的人,不要再纠结于已经逝去的时光中了,那什么也改变不了。”

“那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?让我以为只有自己会作梦?”凌公绩不自觉已经收起的笑意,激动的口气。

陆伯言露出了不忍的神色。

凌公绩对这样的眼神很陌生,但是他见过。

在梦中,陆逊如此望着甘宁,宛如流不出来的眼泪。

“公绩,到如今你还要质问我什么,你自己才是最清楚的吧?”

“伯言,不要跟我装傻,我没有那个心情。”

“你真要我直说吗?”

“你真要我揍你吗?”

“──你爱着甘兴霸吧?”

凌公绩猛然失语,诧异盯着瞬间变得无比坦白的好朋友。

陆伯言回望着那张惊愕的脸孔,简直跟当年叫他凌统的时候一样,完全没有变。

“你、你刚说什么?”

“公绩,不要跟我装傻,我没有那个心情。”

双手环胸,陆伯言轻而易举地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。

凌公绩一时答不上话来,心跳诚实地奔驰着,好一会儿,才底气不足说道:“……这是两回事吧?”

“不,是同一回事。”陆伯言平静却尖锐地说道,“若当年我老实跟你坦白,自己也什么都记得,你会怎么样?你会陷得比现在还要更深,而且非常期待,期待甘宁总有一天也会出现在你眼前,难道不是吗?”

凌公绩被这短短一句话逼得冷汗直流。

对桌的青年并不高大魁梧,五官清秀斯文,可就那么神色凛然地一坐,气宇轩昂,威而不严,刚直却不霸道,令人肃然起敬的气魄。

──经过千年洗炼,依然锋芒明利的宝剑。

他怎么会这么笨?这个人曾经不是辅佐孙权称霸江东河山,问内政、抵外侮的吴之上大将军陆逊,那还会是谁?

“……期待,又怎么样?难道甘兴霸不是真的出现了吗?”

“如果他没有出现呢?如果他像现在这样,出现了却全然不是昔日的模样呢?”

“这么早就做这种消极的假设,难道不会太胆怯了吗?”

“那么那天在咖啡厅里,你为什么跟我离开?”陆伯言一字一句,清楚说道,“公绩,你当时的表情,告诉我你很害怕。”

“……我没有。”

“你若不怕,现在不是在这里对我兴师问罪,而是直接去找甘兴霸,问他究竟还记不记得你。”

全军溃败。

凌公绩应该记取教训,昔日有人,无战不克。

“……长久以来,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?”面对陆伯言,他只剩下一个疑问。

“正是因为我知道,而且我记得。”

“你知道什么?”

“应该说,陆逊一直都知道。”陆伯言说道,“当年甘宁跟凌统两个人的关系,不光是尽释前嫌这么简单,陆逊一直都默默看在眼里。”

凌公绩感到无比吃惊。

“而我是陆伯言,我知道陆逊知道的所有事情。”他说着说着,化作一声叹息,“而且我还知道,昔日陆逊想不透的事情。”

凌公绩感到自己在苦笑:“也有陆逊想不透的事情吗?”

“当然有,因为他活在两千年前。”陆伯言肯定地点点头,说道,“不只是他,甘宁跟凌统,直到死前,也没有想明白。”

“究竟是什么?”

“就是你如今恐惧的理由啊,公绩。”

心律,加剧。

凌公绩无法言语。

他仅能听着,听着陆伯言继续说着。

“在那个时代,没有儿女私情,身为一个男人,身为一位将领,就该为祖尽孝,为国尽忠,且不说陆逊与凌统,就算是豪放不羁的锦帆贼甘宁,也被这个普世的价值观所限制。男人娶亲,为了延后,争战沙场,为了光荣。这其间没有私情可言,一切大义为先,所以在孙权接受甘宁的投诚之后,凌统可以跨越仇恨,与他共赴战场──这需要很大的勇气,谁不是赞扬凌统的坚忍,肯定他能灭私奉公,为吴奉献?”

凌公绩默然。

陆伯言清晰明确地描述着那被誉作国世无双的将才凌统,他却感觉到,那仿佛在讲述着别人。

“甘宁跟凌统,得以冰释仇见,合作共进,自然是东吴所乐见之事,每一个人,包括甘宁跟凌统自己,也以为这是大义的表现,但这真的只是这样吗?公绩,你跟我讲述过你的梦境,那是真实发生在凌统身上的事情,而那些事情,真的可以用『大义』这个字眼去囊括吗?”

陆伯言表示地非常含蓄。他并没有明说,凌公绩都梦见了些什么,因为凌公绩自己,比谁都还要清楚。

“……对,你说得没有错。”最清楚的当事人,终于选择开口,“凌统真的不懂,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甘宁,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为了那些逾越的行为而窃喜。他不可能去思考,也无法思考,他只清楚明白知道,这层关系,是绝对不可以被发现的。”

凌公绩口吻很淡然,如同在述说着他人的事情。

“凌统以为,那只是某一种本能,他无法明白,却很危险的本能。他给自己的小儿子,取名叫作『封』,因为他不知道,应该如何才能停止这种本能。”他说着,望向陆伯言,“陆逊说得没错,凌统虽然早逝,但是于忠于孝,他该尽的都尽的,他没有遗憾……可是……根本就不够……。”

陆伯言怅然地注视那两道骤然抖落的泪水。

昔日的凌统,是带兵领卒的将帅,而将帅,是不可以轻易哭泣的。

凌操去世后整整十五年,凌统只为了死去的父亲与战友哭泣过。

但是,就如同他一直坚持的,凌公绩,并不是凌统,而仅仅是一个会心疼,会心伤的男人。

“就是不想看见你这样的表情,才瞒你这么久的。”

陆伯言轻轻叹了一口气,查觉到自己内心,一丝丝的,渗血般的痛。

“公绩,或许就像你说的,陆伯言是胆怯的。”

 

 

陆伯言在思考,他隐瞒了凌公绩这么久,代价就是面对那个一开始豪气说要请客,现在却借酒消愁到断片的好朋友,只能自认倒楣帮他埋了所有的单。

不止如此,还要负责运送一个完全丧失意识的醉汉回家。

自认理亏付了酒钱,扛着比他还要高出半颗头的凌公绩走出酒吧时,店中已不似两人刚进门时的冷清,反而高朋满座。交谈声此起彼落,而且疑似愈夜愈热闹。

没想到这么一间怪店生意还不错,总感到有些始料未及,要非必须护送不醒人事的凌公绩回家,陆伯言倒满希望留下来关切一下老板究竟是个何方神圣。

话说回来,凌公绩的酒量有这么差吗?他们有开陈年高粱吗?陆伯言跟凌公绩喝酒不是第一次了,上回同样醉到如此雷也劈不醒的程度,是两个人大学毕业那天,喝到要尚香亲自开车出来送他们回家,还因为不知道陆伯言住在哪,干脆也一起接回凌家了。

最后两个人烂醉如泥摊在凌公绩的床上一觉到天亮,被尚香嘟嘴喝斥端着两杯醒酒蜂蜜水唤醒,从此陆伯言跟凌尚香就在这有些荒谬可笑的情况下红线一牵,变成男女朋友,直让凌公绩大呼不可思议了整整一个月。

有时候,让人沉醉的,并不在酒精本身;那醉翁之意,也只有醉过的人自己明白吧?

陆伯言结束思绪,正打算扛着好友走到大马路上拦计程车的时候,一道明亮的白光蒙蔽了他搜寻出路的视线。

他眯起双眼,勉强看着一辆车驶进人烟稀少的小巷,在他们俩身前停下。

车门打开,从副驾驶座出来的,竟是一脸红彤的凌尚香。

“伯言!你们真的在这里!”俏丽的女孩儿找到了自己的男朋友,兴高采烈迎了上去,等闻到酒味,才皱起眉头退了两步,“哥怎么会喝成这样!”

不愿意说太多,陆伯言避重就轻道:“没什么,我们言和了,所以公绩太高兴,就喝多了点。”

“我就知道!还说你们没有吵架!现在真的合好了吗?”凌尚香不满地嗔了一声。

“嗯,真的和好了。”因为一开始也没有吵架啊。陆伯言心想。

“伯言,哥他这个人很要强,有时候你别跟他太计较。”贴心的女孩拨了拨自己哥哥微乱的头发,一瞬间,明亮的双眸中某种情绪一闪而逝。

“嗯,我知道。”露出了然的笑容,随即犀利注意到送自己女朋友过来的那台车中的驾驶,陆伯言的微笑转而深沉,问道,“尚香,妳是怎么过来的?”

这么问着,车子里的男人已经开门而出,金色的头发,浓烈又醒目,在黑夜中依然闪亮。 

陆伯言心里叹着气,拉紧了正颓然挂在自己肩上的好友。

似乎没有察觉到隐然改变的气氛,凌尚香嘻嘻一笑,指着那正逐步接近的男人解释道:“是甘大哥送我过来的。”

“甘大哥?”陆伯言甚有耐心地微笑着,面对那眼熟的身影。

──公绩,我就说你的运气都耗在其他方面了。

女孩儿仿佛没有发现异状,自顾埋怨着:“谁叫哥突然取消约会啦!刚好师师跟我说,她们家开的店想要重新装潢,希望能找我爸来负责,所以我就临时打电话问爸,公司有没有人有空,谁能陪我去师师家看一看?刚好甘大哥是新来的,手边没有案子,爸就要他过来了啰!”

接下来的发展不用凌尚香解释,陆伯言也猜得七八成,不外乎甘兴霸陪着尚香去那个叫“师师”的朋友家看屋况,接着不知道使了什么借口跟把戏,带着尚香找到此处。

注意到陆伯言把质问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,甘兴霸态度施然,主动说明道:“你不要误会,我不知道老板千金就是你的女朋友,只是听她埋怨男朋友不能陪她,就送了她两张电影票,又听说这个男朋友人在一家叫『一口问天』的店里喝酒,就直接送她过来了。”

陆伯言暗自冷笑,心想事隔两千年,昔日狂妄嚣张的江贼,竟也学会了守株待兔之策,放长线钓大鱼之计;这一路戏,铺得可不比自己简单。

“你也知道这家店?”陆伯言皱着眉头问,另一层意思,是想知道眼前的男人,究竟埋了多久的伏笔。

果见甘兴霸的笑意愈浓,答道:“何止知道,我跟这家店的两个老板,都是老熟识了!”

陆伯言恍然大悟!该不会店里那乱七八糟的设计风格,就是这个甘兴霸的杰作!?

“这家店是你设计的?”

“亏老板们不嫌弃,那时候我才刚毕业,矇着眼乱做,他们也不生气。”

“那还真是非常有器量。”

“那是当然,没有器量,何以成器?”

陆伯言蓦然心惊。

他不傻,他已经听出了那连串对话中藏得极深的弦外之音。

回头,注视着幽暗夜色中,被车头大灯照映得一片光明的店名:“一口问天”。

中国字的奥妙就在于,是哑谜,也是艺术。

还有谁,能让聪慧如陆伯言,在瞬间露了破绽?

──甘兴霸,你竟然掀了一张王牌……难怪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计了!

“伯言!哥要滑下来了!”尚香的提醒让陆伯言从乍来的惊愕中回神。

查觉好友因为自己一时的松懈,正慢慢从肩头滑落,陆伯言欲要扶住凌公绩的腰,那软绵而疏于防备的身体,已然被另一人趁隙揽了过去。

凌尚香悄然一声惊呼。

一瞬之间,凌公绩安祥地埋入甘兴霸的怀中,依旧沉沉地睡着,全然不知此情此境,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,从来都没有改变。

“我看你扛得挺累的,小老板毕竟个头不小。”注视哑然的陆伯言,甘兴霸笑着,笑得如沐春风。

“……我看哥真的喝太多了,这样折腾都不醒。”凌尚香凑上来凝视凌公绩的睡脸,那一半被埋在甘兴霸棉质上衣中的眉心,似乎正慢慢皱了起来。

噗哧一笑,伸手点了点自家哥哥无意识间拧起的眉头,凌尚香抬起小脸,很认真地说道:“甘大哥,你送哥哥回去吧。”

女孩儿笑颜可亲,嗓音轻轻柔柔,却不似一句征求,而是几乎等于命令的要求。

这下,别说陆伯言瞪大了眼,连甘兴霸也完全愣住了。

“呃……妳要我送他?”

“是啊~”凌尚香歪了歪头,露出短发之下隐然闪烁的耳环,“拜托啦~”

拒绝女神搭便车是会被雷劈的,但是要搭便车的竟然不是女神本神。

“尚香,这不太好吧!”陆伯言忍无可忍开口了,“太麻烦别人了,我们一起带公绩回去吧,妳哥应该也不愿意。”

“不行!”凌尚香哼了一声,双手环胸道,“谁叫哥要跟伯言吵架,今天还跟我抢人,把你拉去喝酒!好啦、现在醉成这样,就没有立场抗议!而且伯言你本来就答应要陪我~甘大哥刚刚又送我电影票,现在赶过去还可以看午夜场耶!把哥交给甘大哥不就好了?反正甘大哥有车不是嘛?才不会有问题呢!你们说对不对?”

凌尚香理直气壮一气呵成脸不红气不喘发完了小姐脾气,不忘对哑口无言呆若木鸡的两个大男人(另一名已经丧失意识不计),天真无邪,鬼灵精怪地一笑。

──公主殿下,妳才是真正的三国无双!(大误)

陆伯言明白事已至此,没有什么转寰的余地,忍不住撇开脸在心中唏嘘:朋友,今天不是我负你,是令妹负了你啊!

甘兴霸见凌尚香态度强硬,也不愿与女孩子计较,反正车都开出来了,多送一个人也不算什么,只是考量到挂在自己怀里的家伙恐怕不愿意欠这个人情,于是再次问道:“你们确定要把小老板交给我吗?”

甘兴霸,装什么绅士啊!

陆伯言内心冷笑一声,随即牵起女朋友的手,语气温柔道:“尚香,妳说得没错,公绩这么大一个人了,哪会出什么差错?要是出差错了还得了,是不是?”

“是啊!就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,甘大哥是好人,把哥交给他怎么会出错嘛~”凌尚香笑咪咪地揽住自己的男朋友,一脸小孩儿终于得到糖果的满足,“走啦走啦!我们好久没有看电影了~”

“好好~但是要先跟伯父说一声……”

“放心,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~”

“可是公绩的事情……”

“我爸也知道你们在喝酒啦~哥就算今夜露宿街头他也不会管的!”

“尚香,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
甘兴霸瞠目结舌目送那对情侣抛下他与凌公绩愈走愈远,这才感到全身都是鸡皮疙瘩。

搞什么啊这两个家伙,言下之意等于,如果他没有妥善把人送回家,就死定了?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?终极大好人?

隐约觉得手臂有点麻,这才想到怀里正睡着一个身高与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的醉鬼。凌公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在别人手上,完全放松睡得正香,把全身力气都压在甘兴霸的身上,简直把他当活体抱枕使用。

如果当好人的代价就是这个,他会心甘情愿去换吗?

将昏睡的凌公绩塞进副驾驶座,甘兴霸替他拉上安全带的时候,听见了仿佛呢喃似的醉语梦话:“嗯……伯言……到家叫我……”

微微开启的唇,溢出放纵迷醉的酒气。

挟小的车厢里,甘兴霸几乎与他贴脸而望,暧昧不清的视线中,他注意到了那微微皱起的眉宇。

忍不住伸手,想要抚平。指稍却停凝在半空。

“……妈的!没有人告诉我老板家怎么走啊!”



天日將明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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