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{桑原和真}
桑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巨大的冰晶突然變成火焰山,在雪雨霏霏中熊熊灼燒。
眾人紛紛停下戰鬥,目擊這驚人的畫面。
冰女鼓譟起來,但畏懼於結界的威力,她們動彈不得。
順潤與倫霾深知冰女的潛力,不知道她們還有什麼花樣,只好緊盯結界。俠妃也無心與藏馬分出勝負,急忙透過耳機型的傳訊器,向靈界匯報這項轉折。
「這……難道是飛影……」桑原看著仍然在火焰中沉睡的飛影,心裡有種不安的預感。
藏馬趕回桑原身邊,嚴肅問著癱坐在地上的女子:「冰女小姐,妳可以解釋這個狀況嗎?」
「……是我……是我……把他丟下山崖……」她的臉色比漫天蓋地的雪還要蒼白,語氣顫抖而脫序,「……他回來了……他終於見到雪菜了……他要回來復仇了……」
桑原本來想要攙扶她,差點沒跟著一起跪在地上。
「妳……妳說什……」
藏馬火速埋下魔界種子,人立的豆莖扶住腿軟的桑原。
「冰女小姐,這是飛影的火焰,他想要燒毀冰晶。」
他考量著是否需要再種一棵魔豆,把這個癡傻邊緣的冰女也拖起來。
淚的神識被藏馬點醒,只見她眸光乍定,口氣雖然還有些發顫,卻平穩不少:「是的,飛影是冰女一族的忌子。只有忌子可以破壞冰雪的結界,可是……」
淚欲言又止,這次拉回的是桑原空白的意識。
先不管飛影似乎……可能……好像……也許……大概……是雪菜的哥哥。
「可是什麼──?」桑原焦急追問。
雪地上多出幾顆溫潤渾圓的小石子。淚強忍著絕望的悲傷,把臉埋進寬大的袖子裡。
「……可是……雪菜會死。」
桑原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。
「飛────影────!」
明明想要衝上去,卻無法動彈。桑原喘息著,掙脫不了緊緊纏住自己的豆蔓。
「這什麼──藏馬!放開我!」桑原使出靈劍,失控地咆哮。
「桑原君!冷靜一點!」藏馬操縱豆蔓鎖住桑原揮砍的動作,大聲提醒:「火勢這麽大,你不能過去!而且──你覺得、飛影會讓雪菜死掉嗎?」
桑原使勁扭動,依然無法擺脫魔豆的糾纏。他在力竭之餘收回靈劍,彷彿在溺斃的邊緣一般頹唐。
「對……你說得對。」桑原對於自己這麼快就放棄感到可悲,更為自己無能為力感到可悲,「但我能眼睜睜看著飛影的妖火這樣燃燒嗎?雪菜小姐……她……她還在冰晶裡面啊……」
藏馬沉默了一會兒。就一會兒。
「桑原君,你仔細觀察。」他鬆開豆莖的箝制,淡淡說著,「飛影的妖火,快熄了。」
桑原擺脫牽制,向前踉蹌數步。他穩住平衡,抬起臉,看見龐然如巨獸的冰晶,在火焰中碎成了無數。
眾冰女哭嚎起來,結界出現裂縫。順潤與倫霾連忙注入靈力,俠妃按緊耳機,滿臉驚愕。
強颳不停的風雪驟然停止。
世界彷彿重新有了聲音,崩解之聲唯一而清晰。
幻海道場巍然無損,在解裂的冰屑與苗焰中,更顯肅穆而莊嚴。
妖火追逐著在半空中飄揚的螢光,彼此融合消磨,燦燦然地,幻化成風。
晴朗的天色露出一角。
飛影的身軀失去依憑,投向脫離冰晶的雪菜。
雪菜的身軀擺脫封印,承接軟綿無力的飛影。
桑原急忙上前關注。
雪菜攤坐著,飛影恰好倚著她的肩,而雪菜的頭也輕輕靠上。
他們誰也沒有醒來,彷彿相擁在一起,靜靜地沉睡。
桑原停下腳步。
他無法再往前。
前面不是他的世界。
{雪 菜}
雪菜醒來的時候,明亮似白晝。
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糊紙,為室內提供了恰到好處的光源。道場的木門被打開一條縫,戶外的鳥叫聲清晰可聞,令人神清氣爽。
全身的傷勢都被仔細處理過了,雪菜一點疼痛感也沒有,彷彿只是睡了場平凡的午覺。
輪守的人剛好是螢子,正坐在床榻邊用ipad看新聞。
「……我很好。」雪菜主動開口,打斷螢子的慰問,「請告訴我,之後發生了什麼事?」
她的記憶停在衝破結界的瞬間。
飛影說「動手」的同時,包圍她的火焰驟然噴勃,焰舌猙獰如同狂舞的妖龍。
雪菜最初被嚇得無法反應,更因為灼燒的劇痛幾乎要放棄掙扎。
她早已喪失五感,灼燒的不是身體,而是意識。她在意識剝離的邊緣想起,若妖力連結切斷,永遠被鎖在結界中的不只是自己,還有飛影──她的哥哥。
於是她反抗。就算此生只能深埋在冰層之中,也要讓飛影離開詛咒的結界。
哥哥從出生就背負「忌子」的名義,已經夠了。
真正被困在禁忌中的,應該是冰女才對。
她竭力釋放自己的妖氣,飛影的慘叫同時從四面八方傳來。
雪菜覺得包圍自己的不是火焰,不是螢光,而是飛影痛苦的掙扎。
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。
她會瘋掉。
雪菜最後看到的畫面,是飛散的火焰,什麼都看不見,聽不到,摸不著的世界裡面。
漫天飛舞的火焰。
然後她睡了很久,很久。
醒來後,淚在螢子的招呼下來到她的床榻前。
雪菜無法置信。
「……怎麽會?」
淚非常平靜地看著她,白而無暇的臉龐沐浴在人界溫暖的冬陽裡,反倒有幾分不真實。
「冰河之國被完全摧毀了。」淚一字一句地陳述著,「妳還活著,冰核失去宿主,被妳哥哥的火焰燃盡,如今什麼也不剩了。」
雪菜呆茫著,一時無法消化這個事實。
「族人在冰核依附於妳的時候,集體來到人界。」淚繼續平緩的語調,將靈界出手,飛影現身,桑原與藏馬的支援等事情,詳細地告訴雪菜。包括冰晶被毀之後,桑原與藏馬逼退靈界特防隊,讓族人全數獲釋,才能即時用治癒能力搶救命在旦夕的雪菜。
「族人……為何會救我?」雪菜認為,族人始終將自己視為叛逆;尤其這一次,她與哥哥親手毀了冰河之國的母核,族人應該非常希望她就這麼死了才對。
淚無意說謊,老實回答:「那位叫藏馬的妖狐先生非常聰明。他簡單聽過我的解說後,便把我族國破淪落來到人界的責任,都歸咎於妳的哥哥,說我族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。而且桑原先生的次元刀有破壞結界的能力,靈界的人只好撤退。接著,藏馬先生以幫助族人脫困為代價,要求族人替妳療傷。」
「……也是。」雪菜的臉色沉了下來,「如果我死了,冰核不知道會在寄生在誰身上,大家都被困在靈界的結界裡,恐怕會一起被冰晶封住,同歸於盡吧。」
淚嘆了口氣,不置可否,只是繼續說道:「後來,一位浦飯先生從魔界來了。他答應借出這間大屋,保證這裡很安全,於是族人目前都住在這裡。」
雪菜皺起眉頭,低垂著臉並沒有抬起。
「那麼……我哥哥……飛影先生呢?」雪菜彆扭地咀嚼著這幾個字。
淚安靜了很久。
雪菜不安地抬起臉來。
「……請告訴我。」
「妳哥哥……他……」淚侷促地揉著振袖,躲避雪菜的注視,「他在第一次毀滅冰河之國的時候就消耗太多妖力,而且受了很重的傷……後來……為了救妳……」
「……妳們不救他嗎?」雪菜扯住淚的衣袖。
「怎麽可能不救。」淚搖搖頭,「可是他真的傷太重了,而且意識也……至今都還沒有醒。」
雪菜閉起眼睛,因為她不願哭泣。
{飛 影}
飛影醒來的時候,月光如水流。
道場的木門完全敞開,藏馬盤腿坐在廊緣背對著他,讓月色滌染他的長髮。
「你的傷是冰女治好的。」靈敏的狐狸早已察覺背後的動靜,收起玩到一半的手機遊戲。
「不過,真能醒過來,還是靠你自己的意志。」藏馬微笑著向他走進,嗓音聽起來很愉快,「是為了見雪菜嗎?她三天前就醒了,一直守在你身邊喔,我現在去叫醒她吧?」
飛影厭惡地別開臉。
藏馬無視了飛影的抗議,不厭其煩地將冰晶破碎之後的事情,詳細地說了一遍。
飛影終於轉過臉來。
「靈界怎麽判?」
他指的是藏馬把幻海道場變成大冰山的責任,全一股腦推在自己頭上這件事。
他很清楚,這麼大的動靜,菸鬼絕對保不了他;他也不需要。
藏馬一手托腮,好像在思考──真是多餘又礙眼!
「牡丹早上捎來消息,是無罪。你完全破壞了根源的冰核,算是將功抵過吧。」
飛影蹙起眉頭,似乎不太相信靈界這次竟然如此寬容。
不過由不得他細想,藏馬起身退到門邊。
女孩兒驚訝地站在那兒。藏馬低身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,微笑地走遠。
雪菜躊躇著,直到激動的小臉漸漸平復,才一步一步來到他的床邊。
這幾步走得無聲無息,連摺裙坐地都格外安靜。只有赤紅的眼眸深處,晃動千言萬語。
雖然飛影曾經預想過這個狀況,但多少還是有些尷尬。
「……妳沒事了吧。」只能挑選一個笨拙的開頭。
雪菜先是愣了一會兒,隨即輕輕地笑了。
「我很好。」
她欲言又止,盯著飛影的臉又看了一陣子,嗯,一下子,才収膝屈腰。
「飛影先生,謝謝你。」
飛影語塞。
雪菜以臉貼地,水藍色的頭髮披在瘦弱的肩背上。飛影看不見她此刻的面孔。
「……不必。」索性移開視線,看著房間某個幽黯朦朧的角落,慣然的淡漠,「做個了斷罷了。」
雪菜的聲音在耳畔:「……飛影先生,你其實什麼都知道對嗎?」
全身已經換上一套乾淨的衣物,飛影摸摸胸口,拉出自己的冰淚石。
雪菜伸出顫抖的雙手,小心翼翼地接下。
「……妳在人界──工作──有意思嗎?」飛影仍然頑固地看著陰暗的角落。
雪菜好奇地追逐他的目光,那明明是個什麼也沒有的牆角。
隨即,飛影聽見她笑了。他終於轉過臉來。
看著雪菜的笑容。
飛影沒看雪菜這樣笑過。
「很有趣,學習了許多事情,非常重要的事情。」雪菜誠實回答。
飛影點點頭。恢復自己對牆角的關切。
「尋找哥哥、毀滅國家……這些事不怎麼重要。」
聲音細如蚊蚋,但雪菜聽得分明。
她的笑意停頓在臉上,然後,擴大。
「──但是我們一起辦到了。」
雪菜站起來,換了一個位置,是牆角的方位。
雪菜看著飛影,殷紅的瞳孔。
這一次,她主動追上他的目光。
「我可以,叫你哥哥嗎?」
飛影淺淺地勾起嘴角。
他很確定,這次,真的有在笑。